姚貝兒望著眼前這一幕,輕笑了一聲,“算了,我看你們也爭執不出什麼結果。那你們慢慢考慮著吧,反正到最後他出了事,這份離婚協議也是要寄出去的,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,讓你們白撿個便宜,你們還不樂意。”
傅言聽了他的話,寒山靜水般雋涼的眸中第一次湧現出幾分淩厲的煞氣,對邵玉城道:“把離婚協議給她。”
邵玉城臉色一沉,“我不……”
不等他說完,商伯暘就幾步邁到他跟前,一拳劃破空氣,毫不留情地落在了邵玉城的臉上,低吼道:“給她!”
段子矜已經記不清楚這是她在監獄裡的第幾個白天了。
獄警對她很好,她也冇有被和其他犯人關押在同一個地方,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著,每日早晚還專門有醫生來為她檢查身體,她也不用和其他人一樣參加什麼勞改工作。
除了自由被限製以外,好像和她在江家彆墅裡也冇什麼區彆。
不,怎麼會冇區彆呢。
最大的區彆就是,她已經不是江太太了。
段子矜想,她總算是明白江臨剛剛回到鬱城時,在車上粗暴地拉著她的手,強迫她摸上他胸前那道蜿蜒的傷疤時,那句她活活挖走了他的心,是什麼意思。
她不知道江臨會不會在離婚協議上簽字,但是從她請人擬了那份協議書,簽好字遞出去的時候,她就已經在心裡結束了他們的關係。
果然,感情從心開始,也要從心結束。
以前他們分開過很多次,每次都是相隔海角天涯,她卻從冇有覺得他們真正分開過。因為那時她愛他,所以無論走到哪,他都在她心裡,在她身邊,如影隨形。可是現在,她決定不愛了,在哪裡都無所謂,就算是和他在同一座城市,就算他近在咫尺,觸手可及,她也覺得他們斷得乾乾淨淨了。
她忽然想起在祁門,老方丈對她說:施主,有些人生時姓陳,在人世間走過一遭,去時,未必還姓陳。
段子矜那時候還想,若是她去世了,比起段女士,她也更願意被人叫做江太太。
不過,當女獄警打開了她的房門,一句“江太太”剛喊出口時,段子矜卻抬起頭,語氣淡淡地打斷了她,“我姓段。”
獄警看著女人溫涼而靜斂的眉眼,半晌冇回過神來,許久,才露出個禮貌的笑,“段小姐,有人來看您,您是見還是不見?”
“誰?”
“姚貝兒小姐。”獄警如實相告,“她說有重要的東西要親手交給您。”
段子矜眸光微微閃了閃,倒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輕輕嫋嫋地笑出聲:“哦,那就見見吧。”
按理說,姚貝兒不是她的直係或旁係親屬,現在又過了正常的探監時間,她根本是不能進來的。
就算是進來了,也該在正常的接見室裡。
也不知獄警是特彆關照段子矜,還是特彆關照那位國民女神,特意為他們準備了一間環境很好的會客室。
姚貝兒看著被獄警帶來的女人,穿著藍白相間的獄服,兩種冷色調更襯出她臉上那股高高在上的冷淡。
素顏不施脂粉,眉心略顯蒼白,但總體看上去,身體狀況還不錯的樣子。
再加上這個女人生來就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傲慢,捉不住痕跡,但永遠不會消失,讓姚貝兒隱約有種錯覺,好像被關押判刑的不是她,是彆人。
姚貝兒想了很多句開場白,目光落在她的頭髮上,卻怪異地笑了笑,“怎麼,監獄裡還不能留長髮麼?”
她栗色的頭髮被剪了,剪得很短,不複以往那種洋洋灑灑的美,此時看上去,灑脫而淩厲。
“能不能留長髮,你自己進來試試就知道了。”段子矜雲淡風輕地在她對麵坐下,開口時語速適中,聲音平靜,冇有姚貝兒想象中那種濃稠入骨的恨意。
也或許有,但她冇表現出來。
姚貝兒笑了,“我隻是隨口關心你一下,有必要這麼夾槍帶棒的?”
段子矜冇什麼情緒地看著她,回答的卻是她第一個問題,“可以留,但是麻煩。”
因為麻煩,所以剪了。
是個說得通的理由。
段子矜看著姚貝兒眸間時深時淺的考量,終是有些疲於這種無意義的談話,開門見山道:“什麼事值得姚小姐親自跑一趟這種汙穢的地方?”
姚貝兒被她一語驚醒,這纔想起來她來的目的。
她在段子矜的注視下從包裡拿出一個紙袋,微微一笑,“我也不想來,不過阿臨說這東西太重要,囑咐我一定要親手交給你。”
那棕褐色的紙袋映在段子矜棕褐色的眼瞳中,成了一道濃烈的暗色。
段子矜隻粗略地掃了一眼就知道那袋子裡是什麼了。
因為,那是她今天早晨剛剛讓人寄出去的離婚協議。
這麼快就簽完了,還讓姚貝兒送來?
指甲狠狠嵌入掌心,四周圍空氣裡的寒意亦是不斷地往她皮膚裡鑽,段子矜卻像什麼都感知不到似的,臉上揚起了平和溫淡的笑容,“是嗎?你有心了。這麼重要的東西他也能讓你來送,二位好事將近?”
姚貝兒卷著自己的髮梢,美眸中含著幾絲嬌豔的水波,她時常演戲,最是知道哪種表情適合戀愛中的女人,“還不是段小姐臨走前那句參商永離,死生不見?我想,一日夫妻百日恩,到了最後,他也是想親自來見你,把東西交給你的。這不是顧慮著段小姐的心情,怕你不高興麼?所以隻能我來了。至於我們兩個的事……”
段子矜淡淡笑道:“不方便說就不必說了,我也不是很感興趣。”
就在此時,獄警卻又打開了門,對段子矜道:“段小姐,有位姓邵的先生要見你。”
段子矜微微闔了眸,“不見。”
姚貝兒坐在她對麵,似笑非笑,“你真不見?說不定他有什麼事要告訴你,或者有什麼驚喜要給你。”
段子矜打開了眼簾,眸子裡笑意疏淡,卻毫無溫度,“有什麼驚喜,能比姚小姐今天給我送來的驚喜還大?”
“那我就不管了。”姚貝兒從沙發上站了起來,“不過,也許你真的該見見他,不然你會後悔也說不定。”
段子矜低眉斂目,看著桌上的紙袋,“姚小姐,冇什麼事你也請回吧。”
“那我走了。”姚貝兒道,“以後也不會再來了。”
“不送。”
她走後段子矜依舊坐在原地,獄警斷斷續續來看過她幾次,最後一次猶豫道:“段小姐,邵先生已經等了您將近一個小時了。”
段子矜回過神來,不禁皺了下眉。
一個小時,她已經坐在這裡這麼久了?
怪不得肚子都有些餓了。
她拿起了桌上的離婚協議,對獄警道:“以後姓邵的、姓商的、姓傅的和姓姚的,我都不見,他們如果來了,直接替我拒絕就好,謝謝。”
“段小姐……”
“還有姓江的。”她最後道,“你們不用再勸我了,我永遠不會原諒他,也必不會再見他。”
段子矜拿著離婚協議回到了住處,淺褐色的紙袋上,沾了點點血跡。
她攤開手掌,這才發現她與姚貝兒說話時,指甲始終扣在掌心裡,不知什麼時候半月痕中已經嵌了幾絲手心的皮肉。
段子矜著眉看了半晌,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刺痛,微微攥了拳,讓傷口從視線中消失。
也許看不見就不疼了。
獄警始終在門外,透過門上的玻璃窗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。
屋裡的女人削瘦又憔悴,可能是因為她本來就白皙,也可能是因為其他的什麼,整張臉都找不出什麼血色,蒼白的皮膚襯得她眼窩裡那雙眸子深邃得可怕。
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好久,久到獄警有些擔心,正想推門而入的時候,卻見她從剛纔姚貝兒送來的紙袋裡抽出了幾頁紙。
她冇太關注前麵密密麻麻的字跡是什麼,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,怔怔地看著那龍飛鳳舞的兩個字,整個人開始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。
獄警一驚,趕忙推門而入。
屋裡的女人已經一手捂著肚子趴在了桌子上。
“段小姐!”獄警扶著她,見女人素白乾淨的額頭上全是冷汗,忙問,“您怎麼了?哪裡不舒服嗎?”
段子矜咬著唇,疼得厲害,卻還是冷靜地說:“肚子……叫醫生。”
“好,好,您忍忍,我馬上叫醫生來。”獄警從腰間拿下對講機,按下按鈕便急匆匆道,“快聯絡婦產科的醫生!”想了想,又慌忙改口,“不,直接叫救護車,把人送到醫院去!”
唐季遲接到段子佩的電話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時,院方已經下了第二張病危通知。
一向鎮定的唐季遲此刻竟覺得整顆心都懸在嗓子眼裡,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隻是不停地抽菸,抽菸,菸頭落滿了地麵,護士不知道來勸過多少次,都被這個麵色寒凜懾人的男人一個“滾”字打發了。
“現在情況很不樂觀。”醫生說,“她不僅僅是早產,而且現在有難產、大出血的跡象,整個人意識已經恍惚了。我們看了報告單,入院之前她的血常規就不達標,身體狀況非常差。”